在某山区村委会,墙上悬挂的42块铭牌与角落堆积的138盒台账,构成了中国农村基层治理的现代性隐喻。这个被考核指标、迎检任务和系统填报包围的场域,恰似希腊神话中被无数绳结缠绕的戈尔迪之结——表面是行政负担过载,深层却是治理体系的结构性张力。解开这个绳结,需要的不是亚历山大式的利剑,而是重构基层治理生态的手术刀。
形式主义:科层制毛细血管的异化。当马克斯·韦伯笔下的理性官僚制渗透到中国乡土社会,其技术理性与乡村治理的在地性产生剧烈摩擦。北方某农业县的调研显示,村支书年均处理文件213份,迎接检查65次,填报系统48个,相当于每天需要完成0.85个标准化行政动作。这种“标准化暴力”催生出荒诞场景:某山区村委会为完成改厕指标,竟在悬崖边修建无法使用的“景观厕所”。
更隐秘的负担源来自治理体系的“内卷化循环”。某乡镇推行的“四色督办单”制度,本为提升效率,却演变成下级应付上级的“颜色游戏”。当村干部用PS技术伪造会议照片,当工作群变成“收到请回复”的表演剧场,形式主义便异化为维持系统运转的润滑剂。这印证了福柯的洞见:权力通过毛细血管般的微观技术实现对基层的规训。
技术赋能的异化陷阱。数字化改革的初衷本是减负利器,却在某些地区沦为新型负担源。西部某地某村安装的7个政务APP、19个工作群组,使村干部陷入“指尖上的形式主义”。智慧党建系统要求的GPS定位签到,让走访群众的干部不得不表演“电子赶场”。这种数字官僚主义制造出虚实两套治理体系:云端数据光鲜亮丽,现实问题依旧悬置。
技术异化的深层矛盾在于治理标准化与乡土复杂性的冲突。西部某民族村寨的“数字乡村”平台,因无法识别少数民族语言,反而需要额外配备翻译人员。当系统强制要求上传的标准化报表,消解了村民口述的地方性知识,技术便成为横亘在治理者与群众之间的数字鸿沟。
解缚之道:治理生态的重构。浙江“村级数据仓”的实践提供了破题思路。通过建立跨部门数据共享池,将原本需要重复填报的87项数据压缩为“一次采集、全域调用”,使台账工作量减少63%。更具革命性的是宁夏某县的“数字孪生村庄”,将各类检查指标转化为可视化数据模型,上级部门通过虚拟巡检即可掌握实情,让村干部从迎检仪式中解放。
更深层的制度重构正在基层萌发。山东推行的“基层治理负面清单”,明确界定乡镇政府不得转嫁的23类事项,从源头切断层层加码的链条。广东佛山的“观察员制度”则引入社会力量,让人大代表、村民代表参与督查,打破“自上而下”的单一考核体系。这些创新揭示出减负的本质:不是简单做减法,而是重建权力运行规则。
在湘西某土家族村寨,老支书将42块铭牌换成“村民需求感应板”的那天,墙上消失的不只是形式主义的符号,更是悬在基层头上的“达摩克利斯之剑”。解缚的中国乡村正在探寻第三条道路——既非传统科层制的路径依赖,亦非技术至上主义的盲目崇拜,而是在治理现代化的进程中,重新找回“从群众中来,到群众中去”的治理初心。当村干部的手机不再被工作群绑架,当考核指标重新锚定在群众笑脸上,乡村振兴才能真正获得不竭动力。(作者:红河州融媒体中心 陆勇)
编辑:徐兆磊
审核:张永宾